今天我最想记述和回忆的,还是我那高中时的语文老师。其实直到现在,很多时刻我都在想念着他,想念他的一颦一笑,一言一行和他那老架在眼睛上的“瞄准器”。
他叫李峰峰(这个名字我最近还老在解放军报上看见,我真有点想把报纸剪下来寄给他的冲动,让他瞧瞧天下跟他同名的人还真多。),三十来岁,当我们班高一的班主任(后来自己辞职了),伴随了我整个高中三年的语文老师(现在都有文理分科嘛,我到理科班后他还是接着教我们班语文,这让我当时很高兴)。他很高,有1米80,他对我们说,他初中的时候就有1米78,到现在这么多年才只长2厘米,因为身高的优势,造成了他从小学到高中都坐班上最后一排。他说这话时很慷慨,有种大无所谓的味道,可当我瞧见他那厚厚的框架时,我总感觉他那时肯定头疼过。高一时,每当同学们因为座位的矛盾而分歧到他那时,他就会用这个例子来说服我们,我们听了后也确实无话可说了,但似乎总觉得委屈。因为他的高,背便显得微驼,总是一副西装革履的装饰,让外人一瞧,那就肯定是书生一个。有一次上课,他对我们说,有一次,他去菜市场买菜,在一个老婆婆那里买葱,人家见他那模样就把价钱说得稍微高了一点,他很想还价,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,于是双方僵持着,终于老婆婆看出了些端倪,三言两语的几句读书人爱听的好话就把他给打发了。有时候我就替他想:读书人嘛,如果参与到菜场的纷争,那就未免太俗了点,简直有辱师者的风范。其实最容易反映出他职业的,便是他那二八开的发型,梳得整整齐齐,手感颇好。有时候他上课上到动情或得意之处,便会把头突然一振,于是上边的头发便会像橡皮球一样上下一跳一跳的,随着弹性的减弱而慢慢稳定下来,使学生们的注目力都从他的眼睛转到头发上去了。再加上他那清秀无痕的脸庞,不用我说,他绝对是整个学校公认的君子形象,只是早已有了妻室,才让其他女教师们望而却步。
听他的课很轻松,有时候同学们就好像沐浴在大自然的春光中,自由自在,其乐融融!有躲在桌子上看武侠的,有遮遮掩掩带个耳机的,有把书本架得老高然后安心睡觉的,当然也有一部分像我这样在听他讲课的,总之无奇不有,形态万千。但大家基本上还是防着他的,因为他老喜欢捧着本书在讲台下面边走边讲,偶尔会跟某个学生对对眼睛,尤其是后来高三的一段时间里,每堂课就是拿张卷子,上面密密麻麻红红的,如此讲解。尽管学生们如何掩蔽,但总会有漏网之鱼,这时李老师会对他长嘘一声:“兔崽子,听课——啊!”这声音有点哀求之韵,使我们其他的学生笑得半死,然后那个学生赶紧紧张脸红一番,此后李老师便不会再采取其他任何措施了,接着等到老师走过他的座位后,他便又活泼起来。因此每当我们在数理化的天地里苦苦挣扎探不出头的时候,总会盼望渴求那自由的语文课的到来,那是如此惬意和安宁。
听他的课当然也会很有趣。有时候他为我们讲解作文,总希望我们不落俗套,能够大胆创新,别具一格,不要一讲到好人好事就想起了雷锋叔叔,一提到舍生取义就写黄继光舍身炸暗堡,尤其最使我深刻记住的是,一次他还学着电视里面的镜头一只手摸着胸口,另一只手装出从口袋掏出钱,然后弯着腿,高举掏钱的手喊:“啊!这是我最后的党费。”说完,还真有一副闭上眼睛倒在别人怀里的模样,弄得我们哭笑不得,然后他立刻又站起来继续讲解作文,究竟应该如何来表达,丝毫没有被自己的幽默所打动。我当时已经不行了,因为他什么俗的例子都可以列举出来,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小学生一样,被灌输着新思想,这样的俗到是表现得非常新鲜。
我敢断言,他的课绝对是精彩的。他是由我们那地方电台新闻主持人转而又当教师的,像我们那方言浓重的地方,他的普通话无疑是一流的。比起他的课,我觉得他的课外生活更有意思。
他办公的地方就是我们班教室旁边,有时候下课,同学们老爱跟他聊天,有叫他峰哥的,有叫他老李的,都没什么事,也不怕挨批评,很好说话,可能就是因为如此,他在高一过后便向校长辞去了我们班班主任的职务,他觉得班主任得严格要求,严格管理学生,要会批评学生,他自己却做不来这一套,所以辞了。这肯定是其中一方面原因,我认为。有一次下课期间,他突然抱着一棵小芭蕉和铲子往办公室冲,几个同学马上就喊:“快,快,抓住。”于是他便红着脸笑嘻嘻地拿把铲子走出来说:“刚在学校后花园偷的,拿回家里种在窗台上,来个‘雨打芭蕉’。”这“雨打芭蕉”四个字可是一字一字抒着情吐露出来的,说完脸上便向我们绽放出得意的面孔还借来的铲子去了,此等举动,令我们当学生的仰望而发笑,自愧而不如,我当时在一旁就想:哎——呀,文化人那!果然是文化人呀!
他当然也会有自己的得意门生,比如说我,我当然也是他忠实的学生。在高中的时候,学校以及市里举行的一些活动,他总会向语文组力荐我去参加,机会争取到的时候,我却显得懦弱,不愿意参加,于是他便不高兴了,非要我参加不可,既然我拗不过他,便只好全力以赴了,我当然不能辜负他的期望,获了奖。他便开心了,春风满面的样子好像在说:“哼!我的学生!”那模样,比他自己优质课评比获奖还高兴。
有时候,他会对我们谈谈这个社会,说眼看着那些以前连狗子都不如的人现在却当上了什么书记、经理,仗着一些关系平步青云,还有他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同学,讨了个富家千金就改变了一生,多多少少会显出一些无奈和痛楚。有时候他也会问自己,难道我这一辈子就在这里当个教书匠吗?每当说到这里,听课的学生都会保持沉默,有多少学生,大概就有多少沉默的原因吧!我当然是很平静地听着,有时候也会有些共鸣。
关于我的李老师,我还记得他的很多很多。这里,只是他一些事情的缩影。如果让我给“老师”这个词来下个定义的话,我会说,老师,是用来被人记住的人。我也愿意做一个终身的学生,去记住我生命中的老师。
“师生情,情永殇。江南春尽落叶飞,还有后继人。”